我1957年考入华中工学院无线电技术专业。当时无线电技术、自动控制专业都归属电机系。入校后正是“反右”时期,但这对大学一年级学生影响较小,因而,大一的课程,如:数学、物理、电工基础及机械制图等,学得还不错。但到了大学二年级情况就变了,1958年9月,中央关于《教育工作的指示》中提出党的教育方针是“教育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以后我们的教学秩序乱了,上面常要求学校停课去参加劳动,如:参加修筑东西湖农场的大堤、修汉丹(武汉——丹江口)铁路等。停课就是3~4周。而且学生要种菜,学校给各小班分发了锄头、铁锹、铁铲和木桶等工具。
当时学校的荒地很多,学生在晚饭后开荒种菜,我们将收获的菜交给食堂,将收的红薯上交一半,留下了约200斤藏在了学生宿舍的床底下。
大一我是学习委员,大二我是班长,参加这些活动要比一般同学占去更多的学习时间。因为没有时间做作业,课后没时间复习,前面不掌握,后面的内容有的就听不懂了。我从进初中以来就一直特别重视学习,上课、做作业都特别认真,遇到课堂上有听不懂的,下一次上课前必须彻底搞懂,现在有些课程问题一大堆,内心着急死了!但是我毫无办法,学生干部会议多,上面下来的任务一个接一个,接着又要求各学生小班都要办工厂。
无线电技术专业有两个小班(37班和38班),我们班(38班)32个同学,办了个铁氧体磁性器件厂,生产广播喇叭的磁体,兄弟班办了个生产农村广播的送话器厂。由于已学了机械制图、电工基础等课程,办铁氧体厂所需的球磨机、充磁机等学生都可以自己设计,没有把握的再请教老师。全班同学分成了好几个小组,如:技术组、设备组、基建组、后勤组等,方案全班讨论,任务分头筹备,所需资金申报学校。
当时处在热火朝天的办厂大潮中,只要合理,学校一般都会支持,因为这些设备所需资金对学校而言是小钱。由于后勤工作重要,就由班团支部书记黄道开负责。所需材料、设备加工,都是他与学校打交道,申请、报批、联系加工或购买等。黄道开有很好的对外交往的才能,只要他出马,很少有办不成的事。我在这方面远不如他。
办铁氧体器件厂的设备大部分都交校附属工厂加工,我们已经参加过金工实习,学习过钳工、车工,有的也可以由同学自己动手做。但对我们而言,办厂有两大难题,一是厂房,二是高温烧结炉。铁氧体的高温烧结,不可能在大楼、更不可能在实验室建设用于生产的高温烧结炉,而只能另建厂房。
学校一直处在基建时期,每年同时开工的大楼、房屋的基建项目总在十处以上,基建材料到处都是。校区内的大面积空地很多,建厂房的选址也不是问题。当时我们班主要在西二楼、西三楼上课,学生宿舍也在西边,因而厂址就选在西三楼南面的一块空地上,当时那儿还有个小山包。我们建了个约50平方米的厂房,这都是全班同学自己动手,打地基、拉红砖、运泥沙、砌墙、上窗、上门,利用晚饭后、星期天建造的。
厂房快封顶了,还缺少一根大梁,一天晚上约10点半熄灯后,我带领了班上的六个男同学去学校基建工地“偷”了根直径约25厘米,长约12米的杉树木材,这是下午我早“侦察”好了的。
大约晚上11点,六人抬着这根大木料,路上已很少有人,想着:“学生已经睡觉、老师也都休息,应该不会有人发现了。”我们正在东二楼与机械厂(现改为校史馆)之间的马路上往南走,突然校党委副书记朱九思从南边走过来。九思书记记忆力超强,对学校的一草一木都十分熟悉。教师都知道,如果他某天在马路上见到你,给你交待了要做某件事,看似在不经意的交谈中布置的工作,他会在几周之后,当再次遇上你时,他会问:“我上次要你办的某件事怎么样了?”我做学生时就知道这些,认为九思书记的记忆力简直神了。
现在我们遇上的正是学校这么一个很有权威的最高领导。他挡住了我们的去路,问道:“你们干什么?”我回答:“我们班办厂缺少一根梁。”九思又问:“你们是哪个班的?”我回答了,同时示意抬着木料的同学继续往前走。九思书记又问我:“你叫什么名字?”我回答了,并说我是这个班的班长。九思接着语声很重、而慢,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们不能这么干呀!”随后向喻家山方向走了。
在我大学毕业留校当教师后,曾多次向九思书记汇报工作,我相信九思书记肯定记得我是那天晚上“偷”木梁的学生。
厂房建好了,球磨机校机械厂加工好了,但球磨机里面用的200公斤钢球学校不能生产,黄道开从黄石买回了钢球,货发到了汉口江汉关轮船码头仓库。我挑选了班上四名力气大的男同学,加我共五人,从学校借了一辆板车,拖着板车,吃了早饭出发,到武昌江边,乘轮渡过到江汉关码头,去仓库提了货。两个大木箱,一个100公斤,五人合作抬上板车,乘轮渡返回了武昌。上到岸,已过中午,肚子都饿得直叫,看到从沿江大道入中山路口的左手拐角处有一家饺子馆,我们将板车停在门口,进入吃饺子。吃了一碗又一碗,从吃饭看,不像是学生,穿着也不像,又拉着板车,而胸前又挂着“华中工学院”的校徽,店里的一位中年女老板老盯着我们看,不知道我们到底是什么人。她终于发问了:“你们是学生吗?”我们笑了,我们太不像大学生了。
班上负责技术的小组已实验了多次,摸索出了原料配方比例:氧化铁多少(武钢炼钢的炉渣,不要钱,要多少都有),碳酸钡多少,等等;又通过实验室电炉摸索出了烧结的温度曲线和各温区的保温时间。厂房已竣工,屋顶是“人”字形,盖红瓦,其中参杂了少量青瓦,是较大较厚那种;门窗都是旧房拆下不要的;外墙是红砖本色,墙面不太平整,内墙更是参差不齐,只粉刷了一小块;电源线已请学校电工接进了厂房内。厂房内的烧结炉也建好了,耐火砖用大炼钢铁留下的,采用反射炉原理,和烧制瓷器的炉子类似,只是我们建的炉较小,焦炭已运回了数千斤,通过控制鼓风机风量来控制温度。厂房内的布置依次是:鼓风机——烧结炉——球磨机,一字排列。
钢球运回后,球磨机可以将原料磨成细粉了,一切生产条件都具备了。球磨机磨出的细粉料要放在压模内用水压机压制成型后才能烧结。水压机得用机械厂的,他们白天上班不能让我们干,班上同学就在工厂下班后去车间压制,晚上排两班。
烧结好后要充磁,要用大功率电流,实验室电路功率太小,也得晚上工厂下班后去车间充磁。全班同学齐心协力,争着加夜班,终于生产出了合格的铁氧体磁性器件。一炉可以烧结近2000个,共生产了两炉,交学校,听说很快卖出去了。
兄弟班的送话器也生产出来了。这时农村人民公社正在普及农村广播,我们两个班的产品正好能满足公社建设农村的广播网所需。这时已是1958年年底了。
1959年元旦,全班同学在由自己亲手盖的铁氧体器件厂房内迎接新年,借来一口大锅,煮了自己生产的200斤红薯,红薯甜极了,迎来了1959年的第一天。回顾1958年真是过得酸、甜、苦、辣!
课程没有停,教研室老师围绕“教育与生产劳动相结合”讨论教学改革,提出了“以典型产品组织教学”和“单科突进”的一些新思想,并在学生中推行。循序渐进的课程体系打乱了,基础理论课程削弱了。同学们今天做这,明天做那,脑袋中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