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3年我入学时,刚从上海迁到武汉的同济医学院还是一片荒地,连教室都没有。我们在跑马场看台的下面上课,旁边有简易食堂,我们在那里吃饭。大操场是后来才建的,现在从医学院大门口到行政楼的这条主干道是我们师生一起在1954年防汛期间修建的。
我在医学院读了五年书,1958年毕业后留校任教,在教研室工作,后来又当了主任、基础医学院院长,学院里的人几乎没有我不认识的。我在医学院工作到2007年退休,50多年了,看着医学院一点点发展起来,对医学院有很深的感情。
基本历程
抗日战争胜利后,同济大学由四川迁回上海,开始筹建寄生虫学馆。当时姚永政在南京中央卫生实验院当副院长,那时的南京中央卫生实验院相当于现在的北京中国医学科学院。姚永政在南京工作期间,曾两次去美国留学、一次去英国留学。1948年,姚永政从美国霍普金斯大学留学回国后,同济大学医学院便邀请他来同济工作。姚永政欣然同意,来到同济大学医学院筹建了寄生虫学馆,并任主任。当时寄生虫学馆只有4名成员:教授姚永政、助教陆素筠、一位姓金的技术员以及工友王书臣。
1951年,同济大学医学院迁往武汉,与武汉大学医学院合并后称为“中南同济医学院”,在汉口华商跑马场建校,寄生虫学馆也于1952年3月迁至武汉,改称寄生虫学教研室。
迁校后的寄生虫学教研室第一届成员有8人。除了姚永政教授,还有3名助教(陆素筠、魏德祥、许先典)、1名技师(杨文远)、2名技术员(韩家俊、任炳法)、1名工友(王书臣)。魏德祥和许先典两人是同济医学院同班同学,1949年毕业后分别去外地工作了一段时间。魏德祥于1950年辞去济南军区医院外科医师职务回校,许先典于1951年辞去北京空军医院内科医师职务回校。而我是迁校后1953年招收的第二批学生,姚永政、陆素筠、魏德祥、许先典等老师都给我们上过课。当时我国高校学习苏联,叫学馆,其实就是科室,也就是现在的教研室。医学院刚迁到武汉时,学生不多,由院长办公室统一管理。后来发展起来,学科增加,学生多了,1955年,医学院成立了卫生系、医疗系、基础医学部等单位。寄生虫学教研室当时划归基础医学部。
在姚永政建立寄生虫学科后,魏德祥是第二任主任,我是第三任主任,兼基础医学院院长,一共10年。李雍龙是第四任主任。现在的主任是刘文琪。由于时代的发展,国家的富强,学科也在发展,教学科研水平在不断提高。我很高兴地看到,经过几十年的综合防治和努力,我国的寄生虫病得到了有效的预防和控制,血吸虫病、丝虫病、黑热病等大多数寄生虫病基本上得到控制或被消灭了。
科研大事记
解放初期,上海市郊流行血吸虫病。北方来的解放军进行游泳训练,接触疫水,大批解放军感染了血吸虫病。卫生部门和部队就商榷怎么防治部队感染血吸虫病的问题。上海同济医学院成立了血防大队,下设四个分队。姚永政、魏德祥、许先典三人都参加了。因为姚永政是寄生虫专业主要负责人,因此由他来担任副大队长。1951年,全校师生员工都到前线去,给解放军防治血吸虫病,受到了解放军嘉奖。当时治疗血吸虫病用的是锑剂静脉注射,一个疗程是20针,20天疗法,毒性大、时间长,病人往往受不住。后来,邵炳杨教授等人经过临床观察探索出时间短、毒性低的三天疗法,不仅保证了治疗效果,而且大大减少了病人的痛苦。这种疗法在全国广泛应用,在当时影响很大。
用锑治疗血吸虫病,毒性很大,病人死亡率很高,当时国内外都没有更好的药。1975年,由同济医学院牵头,联合湖北医学院等几家单位一起来做,成功研制出了一种新药,叫硝硫氰胺,代号7505,也就是1975年5月份。虽然后来发现这种药对人有一定的副作用,但是用在家畜身上非常好,所以一直用到现在。
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德国拜耳药厂生产出了一种新药,叫吡喹酮,是世界上公认的口服、便宜、毒性低、效果好的药。后来我们每年下乡把这个药发给生产队,重疫区让每一个人都吃。这样坚持做了两三年之后,血吸虫病就基本上消失了。后来,有人提意见说不应该让没病的人陪着有病的人吃药,也有人说让多数没病的人吃药白白浪费了钱、浪费了药,而且年年吃,万一形成抗药性怎么办呢。所以我们目前正在研究有什么更好的方法,让有病的人能够更快更好地得到治疗,没病的人也不必陪着吃药。
我们在血吸虫的防治上做了很多工作。以前检查血吸虫病很麻烦,要查粪便,做超声波等。后来采用一种血清学诊断法,只需要从手指上采一点血检查,大概1小时就有结果了,很方便也很经济。但这个方法以前没有统一,各省的做法不一样,结果难比较。国家提出要规范化,统一检查方法和试剂标准化。我们牵头申请了国家“七五”、“八五”攻关大课题,搞了5年,得到满意结果,通过现场和专家鉴定,获得了卫生部三等奖和湖北省一等奖。另外,1995年在卫生部总理基金资助下我们首先将DNA技术应用于血吸虫病疫苗的研究,成功构建单价(pCD-Sj32)和多价DNA疫苗,效果也很好。
1975年,湖北荆州凤凰山发现了汉文帝十三年(公元前167)的男性古尸,年纪估计50多岁。棺材打开,那个古尸皮肤颜色几乎和活人的一样,皮肤、内脏都很好,但是暴露时间一长,皮肤就发黑发皱。同济医学院武忠弼、魏德祥,杨文远等几位教授牵头,将尸体进行解剖。解剖后,发现尸体肠道中有4种虫子:血吸虫、肝吸虫、鞭虫、绦虫。这就说明两千多年以前我们湖北就有这四种寄生虫病存在。这次发现是世界上这四种寄生虫病的最早记录。
1976年,外科病房有个恩施来的小病人,患者眼球凸出,会诊说是眼球肿瘤,要进行手术摘除。我们查看后,认为不像肿瘤,推测是不是寄生虫幼虫跑到眼球里面,把眼球推出来了。如果把这个寄生虫杀死,他的眼球就能保住。当时我和吴少庭带着显微镜和药品到了恩施鹤峰县铁李村,找到患者家乡。当地人告诉我们说很多小孩子得这个病。我们经过调查研究后证实是感染了斯氏肺吸虫引起的。山里的小孩喜欢在河里抓小螃蟹生吃,就感染了这种肺吸虫。肺吸虫在人体内处于幼虫状态,四处游走,走到皮下就会形成胞块,走到眼内就会使眼球凸出来。我们在农村卫生所,看到小孩皮肤上有个胞块,就用外科手术器械消毒后把胞切开,发现里面有个虫子,鉴定为斯氏肺吸虫。在恩施全区七个县普查后,发现小孩肺吸虫感染率是20%多。这是我们首次发现湖北省有斯氏肺吸虫。当时卫生厅组织全省普查,发现在恩施、宜昌、郧阳、十堰都有这种寄生虫病,所以全省就办了学习班,普査普治。我们对这项工作搞了10年,最后基本上控制了。
学科元老
姚永政教授的夫人在1945年患了结核性视网膜炎,这个病现在注射链霉素就可以治疗,但当时在四川药物奇缺,耽误了治疗,他的夫人就成了盲人。姚永政教授一直陪伴着自己的夫人,并没有因为她眼睛看不见了就抛弃她另娶别人。以姚永政教授的地位来说,这在旧社会确实很不容易,从而也看出姚教授为人正直,对爱情坚贞。1952年,姚教授到武汉工作,每年回上海两次,兼顾家庭和工作。姚教授教学很认真负责,培养年轻人很严格,一丝不苟。他说:我这么大年纪,教了一辈子的书,每一节课都要认真备课,我上讲台,第一句怎么讲我要记下来,如何结尾也要认真考虑,要和下节课衔接好。姚教授在教学的同时还著书立说,1944年以来,先后编写出版了《人体寄生虫学教范》《人体寄生虫学实用图谱》和《实用医学昆虫学》,都是出版较早、影响较大的参考书。1978年,姚永政主编的这三本书受到嘉奖,其中,《人体寄生虫实用图谱》荣获全国科学大会一等奖。
杨文远老师是搞技术的,初中毕业,只读了一个检疫技术培训班,但他的技术很好。他的特长是制作寄生虫标本和鉴定类别,多数时间在实验室工作,没有搞教学。他1936年在南京卫生实验院时就跟姚永政教授在一起,给姚永政教授当助手。后来姚永政教授到同济,他也跟着来到同济。姚教授在解放前发表50多篇论文,在国际上影响都很大,这些论文之所以成功,与杨文远的许多基础性的工作分不开,如采集标本、制作标本、鉴定类别等。杨文远后来评了6级教授,这在当时很不容易,可以说是姚永政教授手把手地培养了他。
魏德祥老师是山东人,作风认真、敬业。他主张到农村、到现场、到群众中去实地调查开展工作。湖北省42个疫区都留下了魏德祥老师的足迹,他结合我省多湖泊沼泽的实际带领群众兴修水利,消灭钉螺滋生的环境,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他去世时,一部分骨灰葬在九峰山,另有一部分葬在疫区武昌大桐湖,那里的老百姓为了纪念他还给他立了一个纪念碑。
许先典老师的特点是喜欢坐办公室,姚永政教授看中了他这一点。姚永政教授以前写了一本书,叫《实用医学昆虫学》,改革开放后,他对这书不够满意,想进行修订补充,但他年纪大了,眼睛也不行了,就希望许先典老师帮助他完成这个心愿。当时我们教研室也大力支持,他们两个人在一起花了三年时间,把这本书完成了。1982年,《实用医学昆虫学》第2版由人民卫生出版社出版,达71万多字,增补了大量国内的最新资料,比第一版内容更加丰富。1983年,美籍华人周钦贡教授(曾任世界卫生组织专员)来访时评价说:“此书应为目前国内最好的一本医学昆虫学大学用书。”
(石佑恩口述, 苏明华、田彩玲访谈整理。石佑恩,基础医学院退休教授。1958年毕业于同济医科大学医疗系。1986至1998年任同济医科大学寄生虫学教研室主任,同时兼任基础医学院院长。从事医学寄生虫学的教学和研究工作近50年,特别在寄生虫感染的免疫方面有较深的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