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崑,中国工程院院士(现为资深院士),我国著名的金属材料专家,华中科技大学材料科学与工程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用著名的材料物理学家、中国科学院院士、原北京钢铁学院副院长柯俊教授的话来说,崔崑院士乃“全国首席模具专业权威”。
1965年9月,刚满19岁的我进入原华中工学院(现华中科技大学)机械制造二系金属学热处理工艺及设备专业(简称金相专业)学习。迈进大学校门的第一课即是新生入学教育,其中一项内容是去图书馆一楼参观毕业设计展览。当时的毕业设计基本上是结合实际题目“真刀真枪”进行的,成绩十分显著,如有机制专业在郑州纺织机械厂进行的八十万小孔电火花工艺试验及八十万小孔电火花机床设计;有工热专业为上钢五厂解决的煤气气化强度问题;有造船系毕业生结合国家科研课题完成的远海冷藏混合式渔船的设计等等。参观完毕业设计展览,我班部分同学竟闹起专业情绪。原因是展览中有我专业师生为洛阳轴承厂解决了钢球淬火软点的问题,解决的办法是如何调整好苏打水(一种淬火介质)的浓度。部分同学认为很简单,因而就感到对读金相专业兴趣不大了,牢骚满腹。班主任钱巧玲老师请来金相教研室副主任陶曾毅老师给我们进行专业教育,以端正我们的学习态度。陶老师深入浅出地给我们这帮还十分幼稚但又傲气十足的大一新生介绍了专业概况及师资情况,我才第一次从他口中知道了当时我们专业唯一的副教授——崔崑的名字(当年晋升教授、副教授是相当困难的),也第一次知道了崔老师从事的工模具钢教学与科研事业。
1966年6月,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在那是非混淆的岁月里,崔老师也受到了较大的冲击。1968年冬天,学校已经停课“闹革命”两年多,我们6512班奉当时进驻学校的工宣队之命,去金相教研室,美其名曰是与教研室的老师一起参加“清理阶级队伍”,接受阶级斗争的锻炼和洗礼,实际上是协助工宣队整老师。这时我才第一次见到了崔老师,也才知道他1948年毕业于武汉大学机械系并因成绩优异而留校任教,解放初期国家为培养高等学校急需金相专业的师资,在哈尔滨工业大学举办了研究生班,崔老师就在此就读,并是班上的特优生,后又赴前苏联莫斯科钢铁学院留学进修,当时他已是国内知名的模具钢专家了。他通晓英、法、日、德、俄五门外语,其中有几门外语还达到了“四会”(即会听、会说、会读、会写)的水平。说句心里话,年轻的我当时对这一位“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却一点也恨不起来,反而为他渊博的学识、精深的学术造诣所崇拜、景仰,并十分同情他所处的境遇。
1976年10月,祸国殃民的王、张、江、姚“四人帮”被粉碎,科学的春天来到了,知识分子成为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历史赋予了我们用知识与才华报效祖国、展示身手的机会。崔崑老师也为发展我国的新型模具材料,在材料科学与工程领域作出了巨大的贡献。1997年他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作为他的学生,我感到由衷的高兴,并为母校及材料学院有这样一位大师级的学者而感到骄傲和自豪。
崔崑院士在用电子显微镜做实验
1999年,我担任了湖南涟源钢铁集团公司技术中心常务副主任之职,主持中心的日常工作。公司邀请崔老师担任技术专家委员会的专家,他十分愉快地接受了聘请,并不顾七十多岁的高龄,两次亲临公司讲学和接受咨询。他第一次来涟钢是2000年3月,参加了我公司技术专家委员会成立大会,并在技术改造、产品结构调整及升级换代等方面发表了精辟的见解。当时我们在公司宾馆给每一位专家都安排了一个套间,并摆放了水果、香烟。当会议结束后,我去崔老师所住房间送他上车返汉时才发现,他房间里所摆放的东西竟一动未动,真是于微细处见人品。第二次是2000年10月下旬,他参加了我公司举办的科技活动周。10月25日崔老师还举办了学术讲座,他的讲座内容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中国模具钢现状及发展”;第二部分为“Ti(C、N)基金属陶瓷的研究与应用”。讲座结束后还进行了交流,崔老师没有一点架子,有问必答,现场气氛十分活跃、热烈,我的同事们都普遍反映是“吃了一顿学术大餐”。会后我还就激光应用方面的几个技术问题向他请教,他也不厌其烦地给我作了详尽的解答。我以后之所以能从一个激光技术的门外汉,到能在此领域做些有意义的工作,也与他此次的教诲有关。
崔崑院士在涟钢讲学
2002年我因事来到崔老师家中,那时他早已住进母校所建的院士楼。那天真不凑巧他刚出差了,师母朱慧楠老师接待了我。他们的孩子均在国外,家中只有老两口相濡以沫。房间干净整洁、一尘不染。我还特意参观了崔老师的书房,他的书房十分宽大、儒雅,里面除了有丰富的藏书外,还有微电脑、传真机、扫描仪等现代化的办公用品。朱老师还告诉我,崔老师是年近七旬才学会使用电脑的。他那种“活到老,学到老”的精神可见一斑。而此时的我真的有点无地自容,因为我那时还未真正摘掉“电脑盲”的帽子。我现在之所以能较熟练地在电脑上进行文字、图像处理,在网上漫游,也与此次崔老师家中之行的触动,并痛下决心学习电脑知识有很大关系。朱老师是中山大学化学系的高材生,也是母校化学系的知名教授,我们念大学的时候他们两口子曾经是母校有名的“又红又专”的夫妻档。朱老师还问及我当年化学课的任课老师,我告诉她:普通化学是施文赵老师主讲,实验课是彭贤柱老师和钱巧玲老师上的,物理化学是易新建老师上的,钱老师还兼任过我们班一期班主任。朱老师感慨地说:“都是一些好老师啊!只可惜施文赵老师前几年去世了。”师母不多的深情话语也给我留下了永不消失的记忆。
2003年10月6日,我们涟钢的十几位华工校友来到母校参加校庆大典。大会前我们在会场上碰到了崔老师,他与我们进行了亲切的交谈,并关切地询问起他参与过前期咨询并十分牵挂着的薄板坯连铸连轧机组建设进展情况。可以让老师放心的是:此套具有当代国际先进水平的机组,在2004年4月建成投产,并已取得了良好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
母校五十周年校庆大典前崔崑院士与工作在涟钢的华工校友亲切交谈
2004年6月至2011年10月,我受聘在母校的华工激光公司工作了一段时间,当时我住在学校里。2005年3月的一天清晨,我正在八号楼后面候车准备去公司上班,在淡谈的薄雾中突然看到一位老人骑着自行车过来了,我仔细一看,那不是崔老师吗!我看到他聚精会神地目视前方,也不便与其打招呼,只是目送他远去。年近八旬的人了,身体还那么硬朗,还能骑自行车上下班,使我感慨不已。
2012年10月我回母校参加60周年校庆,在校庆大典上我又见到了崔老师,他虽已87岁高龄,但精神矍铄,我真为他感到高兴。
2014年3月7号至11号,我去了一趟武汉,此次赴汉的目的主要有三个:一是拜访我在母校读书时的老师;二是见一见在武汉的大学同班同学;三是去我前两年曾工作过的华工激光公司看看过去的同事及公司日新月异的变化。时间虽然很紧张,但此行的目的都达到了,特别是去看望崔崑院士的情景让我久久难以平静。
照片左起:王爱华、肖上工、崔崑、陶曾毅
崔老师家干净、整洁,我们都要脱鞋进去,而崔老师一再不要我们脱鞋,我们也就不客气地穿着鞋就进去了。崔老师虽年事已高(89岁),但头脑清楚,记忆力很好,精神状态也不错,他还记得我在涟钢的工作,还问起涟钢的近况,我如实向老师作了汇报。崔老师这几年一直没闲着,他写作的鸿篇巨著是一本集当今材料学最新科技进展及他老人家一辈子研究成果与心得的金属材料文稿,已于2013年9月由科学出版社出版,书名为《钢的成分、组织与性能》。老师主动提出要送我一本,并在此书的扉页上给我题字并盖上了他的印章,我感到无比的欣喜。崔老师还与我们合影留念,我也把近来所写的《悠悠岁月》一书送给了他,他十分愉快地接受了我的这本拙作。
2014年崔老师将一家人省吃俭用积攒的420万元捐给华中科技大学用于设立助学金,以帮助家庭贫困的学生顺利完成学业。420万元捐款以崔崑、朱慧楠夫妇及其女儿崔明玲一家人的名义共同捐出,这是母校迄今为止收到的来自教职工的最大一笔捐款,也是湖北地区高校教师个人捐赠最多的一笔。据悉,这笔捐款主要来自夫妇二人的工作收入,包括日常工资、院士津贴、各种科技成果奖奖金、业绩津贴、住房补贴等。崔老师夫妻俩人日常生活却非常节俭,老师的穿着也不讲究,家里也没请保姆,他们自己买菜做饭,只有一个钟点工每周来给他们做三次卫生。我上次在他家只参观了他的书房,此次我还参观了他家的厨房,他家有一口锅,只要把油、盐、菜放进去,锅盖一盖好,设定好时间,把火点燃一会菜就炒熟了。这只锅引起了我们极大的兴趣,都琢磨着回去以后也买一口呢!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就快12点钟了,我们起身告辞,崔老师夫妇俩一直把我们送到家门口,我们一再祝福他俩多加保重、健康长寿!
从崔老师家中出来,我想起了宋代著名的文学家范仲淹的一首古诗,诗云:“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崔老师的高尚风范不正映衬了这首诗吗!崔老师身体力行地践行了“为祖国健康地工作五十年”的号召,是我们“传道、授业、解惑”的好师表,作为他的学生,他永远是我学习、崇敬的楷模。崔老师曾经这样教导过我们:“材料的使用与发展是人类社会文明和进步的里程碑。今天人类进入高科技时代 ,新材料是高新技术的先导,而新材料产业又是高新技术的基础。 材料的发展对于今后国民经济建设和国防建设将起着极为重要的作用。”作为一个材料工作者,这辈子我都会按他的话去做的。
(肖上工,1970年8月毕业于华中工学院金属学热处理工艺及设备专业。研究员级高级工程师,曾任涟钢集团公司副总工程师等职,已退休。多次荣获省部级科技奖励,公开发表论文40余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