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西迁昆明途中:从八步西去昆明,当年有两条路线供选择,一条是西越百万大山,经百色而入云南;另一条是经广西南疆凭祥,南出镇南关(后改睦南关,现称友谊关),再由河内乘滇越铁路火车转赴昆明。当时,鉴于国民党反动派对少数民族的迫害造成的少数民族对汉族的仇视,穿越百万大山和百色多有不便,大家选择了经河内入昆明的路线。就这样,我们于1938年11月间,用步行、汽车、轮船相结合的办法,经贺县去梧州,再溯江西上南宁转龙州办理签证入越,最后于年底前到达了昆明。
(五)在昆明的岁月:到了昆明之后,由于无法找到集中的校舍,学校仍不得不分散在昆明市内各处。后来与我们同在昆明的,还有位于近郊的上海医学院和由北大、清华和南开大学联合组成的“西南联合大学”,简称西南联大。
在昆明总算过了两年多的太平日子,恢复了课业和学习,但生活是十分艰苦的。同学们吃的满是砂砾和稗子的米饭,又没有肉吃,在馋得难以忍受的情况下,我们组织了妙语双关的“打狗队”,一是暗指当时的国民党反动派走狗“三青团”,二是指真的到街上打野狗来吃狗肉,聊以解馋。可是,到了1940年,鬼子飞机又经常来轰炸骚扰,空袭警报声不断,到后来大家几乎天天都要“逃警报”。在一次敌机轰炸中,我们医学院的一位女同学因被炸弹爆炸掀起的泥土埋住而不幸牺牲。在这样的形势下,学校又不得不决定再次转移,并把这次的目标定在四川省的南溪县李庄镇,只有医学院后期则因附属医院的需要而定在宜宾市。在这里,我们一直待到抗日战争胜利后的1946年,成了抗战期间我们母校辗转西迁的最后一站。
(六)母校“西征”的最后一站李庄和宜宾:四川省南溪县李庄镇和宜宾市均位于长江之滨,两地相距不过30里,有班轮联系,尚称方便。李庄在当时也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镇,但却有着一系列的寺、庙、宫、殿等建筑物可供改建使用,例如学校的总办公室就设在禹王宫、工学院设在东岳庙、理学院设在南华宫、医学院前期设在祖师殿、图书馆设在王爷庙、女生宿舍设在慧光寺、测量系大地测量组设在文昌宫、德文补习班设在郊外麻柳坪、工学院男生宿舍设在羊街等等。并且,除了我们同济大学外,还有当时"中央研究院"的几个所也设在这里。一时间,小小的李庄竟成了群贤荟萃、龙盘虎踞的胜地。在这里,我们还于1942年5月20日庆祝了母校的35周年校庆。
从1941年春到1946年,我们在李庄和宜宾一共待了6个年头。在李庄的时候,我们没有电灯,晚上每个人只好用一个昏暗的菜油灯盏来读书自习,而且为了省钱,基本上只点燃一根用灯草做的灯芯。与现在同学们的学习条件相比,真是有天壤之别。抚今思昔,真是令人既羡慕又感慨。然而,就是在这样的条件下,我们却为四川人民的健康作出了前无古人的贡献。记得在一个星期六的晚上,宜宾中学的学生们按惯例“打牙祭”(四川同胞对加餐的俚称),却发生了大批学生中毒事件,表现为身体软弱无力,有的还有呼吸困难,生命垂危,当地称之为“Pa病”(“Pa”在四川话中意为软瘫)。在接到呼救后,我们当时的校医、后来的医学院院长唐哲教授等立即赶往施救,并立即判定与食物中毒有关,而且症状有些像钡中毒,同时还发现凡当晚喝汤越多者,病情也越重,于是立即决定边抢救,边对喝剩的汤进行化验,结果发现汤中果然含有钡盐, 再查食盐,才发现盐中确含有大量氯化钡。后来又反复进行动物实验,确认了在四川为害多年并被称为Pa病的这种地方病,原来就是含钡食盐引起的氯化钡中毒。再查这种食盐的来源,却发现竟是四川省五通桥生产的“桥盐”,于是真相大白,我们也都感到能为四川人民除一害而庆幸。然而正当学校准备将此研究成果上报时在重庆的“中央卫生署”时,五通桥盐商却专程登门,又是送礼,又是说情,央求学校不要上报,以免危及他们的“钱”途,我们当然不能同意,最后还是作了广泛通报。与此同时,为了四川人民的健康,我们也向盐商提出了建议,向他们生产的“桥盐”中加入“芒硝”(硫酸钠),就可使盐中含有的氯化钡转化为难溶性硫酸钡而沉淀下来,予以去除。从此,四川就再无Pa病了。
如所周知,日本鬼子在1945年8月15日宣布无条件投降,大家无不欢欣鼓舞,准备着“复员”回迁上海。这时,我们本来应当是可以乘船直接东归的,但是,国民党反动派在其美国主子的支持下,为了赶往上海及东北各地抢夺地盘和财物,实行他们的“劫收”,霸占了一切交通工具。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我们不得不租乘当年的“木炭汽车”。由宜宾出发,辗转经陆路遄返上海,真可谓历尽艰辛。
当年由于汽油极度短缺,长途汽车无法运行,目睹这种困境,母校工学院一位校友和青年教师发明了这种“木炭汽车”,就是在卡车驾驶室门外的踏板上安装了一个圆筒形的炭炉,用燃烧木炭来产生“煤气”的办法,为卡车提供燃料。这一发明,为当年克服交通困难作出了史无前例的重要贡献。遗憾的是,这位校友却在一次亲自试车中,不幸翻落山谷,壮烈牺牲。我们1946年春就是乘坐这种“木炭汽车”,由宜宾北上成都,再登秦岭,出剑门关,经陕西宝鸡转河南洛阳,再经陇海铁路东至徐州,转乘当年的津浦铁路至南京,再转乘京沪铁路返抵上海。到达上海后,我们才发现,我们原来的宝隆医院已被臭名昭著的国民党特务组织“中美合作所”侵占,并被改名为“中美医院”。而在我专程前往我们原在吴淞镇北的校园探望时,才发现我们美丽的校园已经是片瓦无存,变成了大片稻田。后来才知道,这是因为我们的校园当年曾成为“八一三”淞沪抗日战争的主战场,经过反复的拉锯战,使我们的校园遭到了彻底的破坏,变成了一片废墟,后来被当地农民改种成稻田,只剩下原来大礼堂的地坪,由于是深厚的混凝土浇筑,而得以免遭破坏,成了唯一的历史见证,目睹此情此景,真令人不胜唏嘘,感慨系之!
在这种医院被占,校园被毁的情况下,我们回到上海后变成了贫无立锥之地的“难民”。幸赖时在上海的几位医学院老校友、老名医的积极奔走呼吁,并通过蒋夫人宋美龄的帮助,最后,据说是经蒋介石的“手谕”,才得以将我们的医院收回,但条件有二:一是不得更改“中美医院”的院名,二是要在医院的庭院中为“中美合作所”的特务头目戴笠建立一座铜像,以“纪念”不久前在南京机毁人亡的戴笠。鉴于当时的现实情况和收回宝隆医院的决心,学校不得不勉强答应了他们的要求,从而才得以及时收回了我们的医院,并只得保留了“中美医院”的院名,直到1949年5月上海解放后,才改为“同济医院”。但戴笠铜像的事,则自始至终采取了拖的办法,最后不了了之。否则这岂不成了同济的奇耻大辱。
医院的问题虽然解决了,但医学院的院址和教学用房依然是个难以解决的问题。后来几经努力,才获得善钟路100弄10号汉奸汪精卫得力助手周佛海的住宅,作为医学院前期(基础部)的用房。但学生宿舍则只得在市内另行租房暂用。这就是当时艰难的尴尬局面。直到1950年初,在“全面向苏联老大哥”学习的方针指导下,中央决定进行全国高等院校的“院系调整”,加上当时中南军政委员会卫生部的坚持申请和再三联系,经当时地下党组织的动员,医学院于1951年底开始西迁武汉。
(作者:武忠弼(1919.3.19-2007.11.8),安徽定远县人。著名病理学家、医学教育家、社会活动家,德国自然科学院院士,与裘法祖院士一起被人称为“同济双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