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不学诗,无以言
《礼记》所言学诗的作用在移情,在改变人的性情,使人心走上正道。《论语》里也记叙了孔子谈论诗歌的内容。《论语》“季氏”载:孔子问其子孔鲤“学诗乎”、“学礼乎?”并对孔鲤说:“不学诗,无以言,不学礼,无以立。” “不学诗,无以言”,即不学诗连讲话都讲不好。在《论语•泰伯》中,孔子要求孔鲤学习《诗》、《礼》。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并再强调诗歌的作用“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迩之事父,远之事君;多识於鸟、兽、草、木之名” 。也就是通过诗歌观察社会,了解社会,团结同志,表现自我,调节心理。
然而,真正要做到“多识於鸟、兽、草、木之名”,对于今天的大学,亦非易事。“一方面是数字与冰冷的逻辑,一方面是形象与炽热的感情”,张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这样概括科技与文学的根本不同。先生指出:“科技与文艺的反差极大,似乎很难融汇于一体。古今中外的科技专家而兼能舞文弄墨者虽不乏人,但在两方面同样冒尖的,恐怕只有后汉张衡(78-139)一人而已;只须举出浑天仪和地动仪,便足以使他成为第一流的科学家;只需举出《二京赋》和《张河间集》,便是当之无愧的第一流的文学家。至于美国多才多艺的本杰明•富兰克林(Benjamin Franklin,1706-1790),是科学家而兼政治家。他的文章有一定的文采,但算不得第一流的文学家。”
张先生在他的文章中,还举出这样的例子:如某诗人在抗日胜利后写道:“一似洪炉炼钢铁,笑看渣滓尽沉沦。”他说:“我们实在无法不可怜他没有看过炼钢铁,因为那渣滓总是浮在上面而绝不会‘沉沦’的,就跟社会渣滓一样。”
有独无偶,冷静并不排斥激情。张先生在教学中举例,说明科学家在无意做诗时却做出“诗”来的例子;如早年剑桥大学的力学家惠威尔(William Whewell, 1794-1866),写过一些力学书,也出版有《Sunday Thoughts》等诗集,不过他的两类著作各有笔调,声称井水不犯河水。可是有一天学校为他的六十寿辰开庆祝会时,一位凑热闹的朋友“揭发”他在《力学原理》中“窝藏”了一首诗:
And hence,no force,however great,
Can stretch a chord,however fine,
Into a horizontal line,
That’ll be absolutely straight.
其实这只是一句话,不过是说:“任何大的力,也不能把任何细的绳,拉成一根线,而保持严格地水平。”惠威尔所描述的曲线,就是悬链线。而其所论,分行书写之后,正好每行主音节相当;第一、四句,与第二、三句分别押韵,是英文诗律的一种形式。一经指出,阖座哗然。不料此公老大不高兴,他觉得这有损于他的诗名,在再版时竟将此句作了修改。然而,等到他的力学研究成为古董的时候、等到他的诗集早已被人们忘记得一干二净的时候,唯独这首“诗”,却脍炙人口,广为传颂,无人可及,使惠威尔的名气经久而不衰,大出风头。
张先生认为:科学家也是血肉之躯,何尝不需要借文学来表达感情。他以现代数学家华罗庚(1910-1985)、苏步青(1902-2003)、李国平(1910-1996),力学家钱伟长(1912-2010)等为例,这些科学家都写过一些可观的诗词。诗词,也许是最受科学家青睐的一种文学体裁,而它又是一种最具文采的感情载体。就是像杨振宁(1922- )那样忙碌的人物,也不免在飞机上感慨丛生,亦可写出七言四句来。
科学家要有的文采,张先生讲到:李政道(1926- )在接受诺贝尔奖金的致辞中竟侃了一通《西游记》,大意说,他们的研究好像孙悟空的一个筋斗,翻到了如来佛的手指根上,但还不是止境,他还要再翻过去。丁肇中(1936- )则更是独出心裁,不顾美国物理学会和瑞典东道主的劝阻,而坚持用中文致辞,大意是强调科学家应亲自动手作实验,反对孟子(前372 -前289)的“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的说法;使满座国际大师们听得“一头雾水”,而又点头赞许。他们的“玩中国味”,比之于今日歌星、影星们的“玩洋味”,可以说各有其值得玩味之处。当然,比之于文学家如林语堂(1895-1976)、梁实秋(1903-1987)等之“批发国粹”,乃是小巫见大巫。